文｜《中国企业家》记者 谭丽平
编辑｜张昊
注册、交挂号费、医生看诊、开处方，买药，原本一套几分钟能完成的线上问诊流程，诺诺妈却连续刷了两天。
她要给儿子抢一款治疗近视的滴眼液。这是兴齐眼药生产的0.01%硫酸低浓度阿托品滴眼液（下简称“低浓度阿托品”），于3月5日获批上市，3月24日在旗下互联网医院开售。用于延缓6至12岁儿童的近视进展，也是首个获国家药监局批准的同类产品。
诺诺妈直到开售第二天的中午才“挤”进小程序，又排了近一个小时的队，才成功买到药。当天，大批家长抢药，导致网络拥堵，医生根本忙不过来。还有不少家长排队半天，终于排到医生了，却因不符合适应症要求，购药失败。
这是一款“神药”，至少在小红书等社交媒体上，几年前就在家长群体里传开了。它足够便宜，小几千元的年使用费，只是OK镜（角膜塑形镜）等其他近视治疗方案的零头。也有一定实际功效，有家长分享，“用了四年，度数只增加了50度”。
这一切都逃不过资本市场的鼻子。从兴齐眼药公告低浓度阿托品获批当日至3月25日收盘，兴齐眼药股价从165.48元窜到了223元。
在雪球等投资者社区里，不少股民已经用“印钞机”来称呼兴齐眼药了。
他们给低浓度阿托品“算”出来的市场空间已经远远超过“抗癌神药”PD-1和“减肥神药”司美格鲁肽：
对应国内亿级的儿童及青少年近视群体，低浓度阿托品的潜在市场超过2000亿元。兴齐眼药快速做到200亿元年营收“毫无压力”，这对应着100亿元的净利润和1000亿元的市值。五六年后，市场充分竞争之下，兴齐眼药预期能占据七成市场，这对应着超过300亿元的净利润，以及3200亿元的市值。
而当下，兴齐眼药在2023年前三季度的营收规模在11亿元左右，股价屡屡突破高值之后，市值达到了270亿元。跟股民的“理想值”相比，至少有十倍的空间。开卖之后拥堵的小程序，家长们买不到药焦灼的眼神，也进一步撩拨着资本市场的心。
医学界则要冷静得多。阿托品较早被发现有麻醉作用，多年来被应用于眼科的散瞳验光，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可以人工合成了。一位三甲医院视光中心的医生告诉《中国企业家》，低浓度阿托品并非人人适用，不同的近视患儿对应不同的治疗方式。此外，此药也存在一些禁忌症，比如有重度干眼症、青光眼等基础病的患者就不能用，“它是处方药，一定要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使用。”
“砍掉”代购
这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大规模抢低浓度阿托品了。2022年7月，原本可以通过互联网医院的“网购”渠道被叫停，低浓度阿托品又回到医院内，只能基于处方购买“仅本医疗机构内使用”的院内制剂。
在行业看来，停掉网购直接推高了代购行为，尤其是一个时间段内的短缺引发了囤货潮。黄牛一度炒出6倍的高价，大量家长囤积了一年的用量，
甚至还有家长直接购买高浓度阿托品自行配制。
社交媒体上，随意一个低浓度阿托品的帖子，评论区都会出现不少“帮代购”的留言。记者通过帖子留的联系方式加入了一个济南当地私人的代购群，该群有164名成员。
刘华（化名）还记得网购渠道停掉之后，她在当地一家民营医院的科室医生推荐下，加了一位“代购”。
之后二人多次通过微信直接交易，但除了对方朋友圈偶尔更新的低浓度阿托品信息，刘华完全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类似的情况并不少见，每位家长手上都有几位“药代”。他们或以医院工作人员、渠道商、厂家，甚至家长的角色主动或被动地出现。对方都会强调药品的真实性，起初家长会有担心，但发现周边情况都如此，也就慢慢接受了。
有自称在上海某医院附近上班的药代，称加上挂号费、快递和代开费，一瓶低浓度阿托品的售价是130元。相比于原价35元左右的药价，已经算是溢价不少，但一瓶的用量能用一个月，国内大部分家长都会觉得实惠，也不会太在意对方身份的真实性。
对此，《中国企业家》致电兴齐眼药的客服人员，对方表示，“我们医院是没有代购的，医院工作人员也没有在卖，具体是谁在卖，我们也不清楚”。关于进一步的采访需求，截至发稿，对方暂未回应。
不可否认的是，兴齐眼药的低浓度阿托品获批上市后，现在的网络购买更正规了。一些家长反馈，过去常买的线下私人渠道，有些已经是无货状态。
使用正规化
因为受众过于庞大，低浓度阿托品、OK镜和每天两小时以上户外运动，并称为近视防控界的“三驾马车”。
低浓度阿托品虽在销售环节存在一定溢价，但与其他的近视防控手段相比，仍然被认为是性价比最高的，拥有庞大的用户基础。
一位家长给《中国企业家》算了一笔账，她女儿9岁开始戴OK镜，至今已有5年时间。一副OK镜在一线城市的价位，在1万元到1.5万元这个区间。一至一年半更换一次，更换之后的第二天、第一周、第二周都需要去复查，检查OK镜的适配度。
此外，每天清洗需要护理品，每个月还要复查是否有眼底损伤，再加上少年儿童容易把OK镜摔坏，每年用于近视防控上的花费甚至会突破两万元。至成年前，整体支出一定超过10万元。
少有家长会因为价格问题弃用低浓度阿托品，很多OK镜的用户也都会配合低浓度阿托品使用，但每个家长一开始都免不了“怀疑”。此前，因为没有正式获批的院外药品，正规的购买渠道也不多，使用方法也不尽相同，家长都是“道听途说”。
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眼视光中心主任医师王凯说，不要自己私自直接使用低浓度阿托品，需要去正规医疗机构进行规范的临床评估以及危险因素评估之后，才能判定是否可开具处方。
据了解，兴齐眼药的低浓度阿托品滴眼液获批的适应证是100至400度的近视，同时散光不超过150度，适应群体为6～12岁儿童。虽覆盖了主要的近视眼群体，但也有不少在适应症受众之外。
现在，用户终于是在医嘱下正规使用低浓度阿托品了。
3月25日，毛爹好不容易挤进了问诊的页面，却被医生告知需要补充眼压数据。中午，他带着孩子快速去了趟医院，做完检查又“费了好长时间”才进入小程序，最终成功购买。不少家长反馈，兴齐互联网医院的医生开处方时很谨慎：“需要补充检查单”“低于100度不给开”“13岁也不让开了”……
习惯了代购的家长们很不适，但也都觉得是好事。部分家庭之前没接受过完整的诊断，使用后也没有进行及时的复查，在他们看来，低浓度阿托品只是一瓶有点特殊的“眼药水”，买来用就好。
兵家必争之地
可以预见到的是，低浓度阿托品会快速进入到充分竞争的市场状态。除了兴齐眼药获批的产品之外，包括兆科眼科、恒瑞医药、参天制药、极目生物，以及OK镜头部企业欧普康视等，都布局了该产品，大部分还都进入了三期临床。低浓度阿托品并非新药，现在所有的管线都是申请新增适应症。
兴齐眼药此次申请的2.4类新药，也就是境内外都从未申报过的适应症。但在过程中，位于中国台湾的五福制药的低浓度阿托品产品在2021年5月抢先上市，兴齐眼药的管线只能降级，变成3类新药，属于仿制药。
两者的区别是，2.4类新药一般包含3到6年的专利保护期，而3类新药不存在明确的专利保护期，
可能会存在12个月的“儿童用药”保护期（未经有关部门及公司证实）。如果是3类仿制药，很快会有大量国内药企涌入抢夺市场。
兴齐眼药相关人员在提到这一点时称，公司产品可能会有独占期，但具体需要等待监管机构的答复。
对于瞄准低浓度阿托品赛道的药企来说，有一个不“稳定”因素。兆科眼科的管线本来领跑，它在中美两国“双报”。去年6月，它在美国的合作伙伴Vyluma公司宣布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已受理其低浓度阿托品产品作为儿童近视的潜在疗法的新药申请。当时，兆科眼科把该管线描述为“全球首款经临床验证可治疗近视加深的认可药品”，已经进行了为期三年的临床。
但审批时间为今年的1月31日，尚未有该产品获批的信息，市场传言“拒绝批准”。有机构分析，低浓度阿托品的临床虽然不难，但牵扯到儿童近视，不管处在“用药组”还是“安慰剂组”，家长都不愿意让孩子冒任何风险。
终止临床试验的概率很高，这也容易造成临床数据脱落。
兆科眼科对管线进展并没有对外过多解释。
但兴齐眼药在用户端和二级市场受追捧，对于药企来说，还是有足够的吸引力。尤其是不少学术论文数据显示，0.05%的低浓度阿托品滴眼液的临床数据要显著优于已经获批的0.01%的低浓度阿托品滴眼液。据公开资料显示，涉足低浓度阿托品的药企都有布局了几种浓度的产品。很快，就可能有更新的治疗方案。
“低浓度阿托品的临床数据还没有到‘碾压’的状态，但它的确是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目前关注的厂商特别多。”一位匿名眼药行业从业者称。在他看来，又一个兵家必争的战场快要出现了。
